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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七十七章心跡雙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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初發芙蓉,水佩風裳。

在伍家的後花園裏,大奶奶唐氏與秉鑒娘吳氏坐在長椅上一邊曬著太陽,一邊有一搭沒一搭的閑聊。

“妹妹,我說你是不是得勸勸秉鑒再納上一妾進家來,艾香已是半老徐娘,想再生養也是難了。再說秉鑒這做了總商越來越忙,身邊總得有個體貼的人伺候他才行。艾香呢,別說她一天被十幾個孩子鬧得團團轉沒那工夫,就是沒孩子沒爪兒,她也是沒那溫柔眷註的性子兒。”

“唉。”

吳氏習慣地嘆了一口氣,“秉鑒自從這做了總商後一直裏外忙碌,根本就抓不到他的人影子,就是見到了,看他那般疲乏模樣,也是心疼不想叨擾他,心思讓他多休息一會,養養氣力精神。可話說回來,你說讓他納妾,哪家女兒進了門能受得了咱家少奶奶艾香那脾氣?沒有人遮罩著,還不幾天就得被欺負得尋死覓活的啊?!唉,妻與妾,雖是名分上的一字之差,卻差出十萬八千裏,這中間兒啊,其實就還是隔著那麽一個字——難!自來哪一家的妾室都是如此,難做,難熬,難出頭。”

吳氏剛才那番話可能是有口無心就事論事,也可能是戚戚艾艾顧影自憐,可大奶奶聽了紮耳朵,這不能不讓她聯想到她從前對待吳氏母子的態度行徑,也不得不覺得吳氏這話是故意說給她聽的,這要是放在十年前,它早已不顧人前人後呵斥吳氏一番了,可此一時彼一時,這樣的小話聽著不舒服、不痛快,也得勉強聽,這其中的道理再簡單不過——吳氏是秉鑒的親娘。雖然她大奶奶仍然是伍家名義上的當家人,還可以像從前一樣在這個院子裏發號施令,雖然秉鑒還是一如既往地尊重她孝敬她不曾有過一絲怠慢,但她心裏很清楚:老一套的行不通嘍,也早已過時了!

大奶奶用手杖將腳下的一石子撥到一邊,眼望滿池荷花,好似自言自言地說道:“你說咱家秉鑒在外面呼風喚雨撒豆成兵,可到了艾香面前卻是一點脾氣都沒有,還把她當個寶兒,我也真是就奇怪了。想當年,我做主要把碧珠許配給他,他死活就是不同意,這下可好,想給他娶個妾室,連著咱們都要跟著擔驚受怕,這哪兒還有體統?前幾日,有個八竿子都打不著的一個遠房親戚來看我,別的不說,我瞧她那孫女人長得水靈,行事又是機靈,今年正好是二八破瓜的好年華,雖然和秉鑒差著輩分,也是有幾分般配。”

吳氏接話道:“唉,兒大不由娘,更別提秉鑒已是這三十好幾早就當爹的人了。他納妾也好,不納也罷,總歸讓他自己去琢磨吧,咱管不了,也不想管,撂下那些牽腸掛肚的煩心事享享清福比什麽都強。”

大奶奶歷來對吳氏這樣寡淡無為態度是看不上瞧不起,可眼前是不能說什麽,也就訕訕地不再言語。

“母親,娘,你們二老再說什麽悄悄話?”

秉鑒從對面竹林之中的小路走了過來,身旁是陸進,身後跟著景春、艾香、碧珠、黛柳等人。大奶奶支撐著站了起來,笑吟吟地說:“我們老姐妹能說什麽悄悄話,還不是說你的好。”

“母親,剛才我也是聽碧珠說了,咱家在這吃穿用度上實在是精打細算了些,讓你們二老跟著受清苦了。”

大奶奶擺擺手,“自來這粗茶淡飯就是最養人,荊釵布裙它穿戴起來也是最舒服,沒什麽苦不苦的可講。這過日子就講究個戒奢寧儉寬打窄用,量入為出細水長流,錦衣玉食漿酒霍肉那得不來長久。咱家這上上下下百幾十口人若是像從前的石家那樣天天食求甘、飲求甜,那還得了?你看看你這麽多年連個新布絲都沒舍得往身上添,一門心思把這家裏家外操持好,他誰能還說得出自己清苦來?!”

真不愧是大奶奶,這講起道理來真是讓人頭頭是道。陸進說道:“大奶奶說得好。說來秉鑒這些年唯一舍得花錢的地方也就是在這個院子上了,可蓋了這麽多房子,他也都安頓給外人住了,就是當時栽植這池塘裏的芙蓉,包括這竹林、松園,當初也是為了讓眾人沒事的時候有個休閑的去處。沒記錯的話,這麽多年來他進這園子真是屈指可數,算上這次,應該都是不超過十次。”

秉鑒在家裏外邊從不提他對外人的那些扶助施舍,他聽大奶奶和陸進對他的誇獎也不好意思,“我就是喜歡家裏人多熱鬧,沒什麽安頓不安頓之說。可這人口多了,確實是該寬敞的地方得寬敞,該節儉的地方得節儉。我剛才在這裏面走了這一圈,我們可以在松園的最外角那裏豎起柵欄來養豬,那地方離著這邊有段距離,不礙風景;再在池塘這裏投放魚苗、鴨苗、鵝苗;在竹林那邊養雞,養兔;將荒蕪處開辟出來栽種瓜果蔬菜,這樣下來,園子被充分利用起來,無形中多了生機,我們在食材上可以做到自給自足,而且更要比從前吃得好,再也不用像從前那樣去市場上這個肉舍不得買那個菜又嫌貴,最後往往是挎著個空籃子回來的窘迫模樣。”

艾香在一旁揶揄道:“虧你終於是靜下心來想想這家裏邊的事了,要不我還以為你做了那總商天天泡在公所裏樂不思蜀了呢!”

艾香和黛柳聽了相視而笑。

景春對艾香說:“嫂子,你看,我秉鑒哥將那外頭事處理操持得明白,家裏這瑣碎事也是梳理得井井有條,這才是真爺們!”

大奶奶又坐了下去,“秉鑒,正好陸先生在這裏,我聽說你在公所裏當眾和那咪唎堅人發火爭吵,這事做得是不是欠妥當?咱可不能應為做了總商就是忘了咱自己的根本。這個公螃蟹裏是膏兒,母螃蟹裏有黃兒,自己想要吃什麽,一定要先分得清才行。”

秉鑒恭謹地答道:“母親,此事不是老三一時意氣用事,和他爭吵,出於公心,也有私心,但不管怎樣,公理都是站在咱這一邊。咪唎堅人這些年來始終在貿易上像那犁板子一樣往自己那面翻土,使用各種手段拒我們於他國門之外,這實在是太沒道理,也是霸道跋扈,做不做這總商都是到了該跟他正面講理的時候了。再有,咪唎堅人到咱這邊的生意也開始挑肥揀瘦不守規矩起來,真是不敲打敲打他,他都忘了自己是誰。”

“雖然不是一時意氣用事,可凡事也不能急於求成,你都知道咪唎堅人此時氣焰囂張,可你越是去敲打他,他越是會和你來勁,就像那螃蟹打橫兒著來,最後真若是鬧個蝦兵蟹將劍拔弩張不好收場,最後損失的還是咱自己的真金白銀,真是不劃算。”

大奶奶語氣雖然平和,可臉上是很嚴肅的,她見秉鑒沒吭聲,繼續口苦婆心般地說道:“特別是有些事我們心裏想想也就算了,是絕對不能去碰的。站在這裏的人沒有外人,我也就直說了,那粵海關的大人沒招你、沒惹你,你去舉告他幹嘛?別說遇到麻煩咱要繞道走,你這平白去捅那馬蜂窩也真是沒有道理啊!我知道你想打抱不平,但你得清楚對方是誰,也得註意分寸和方法,這個我不是說你,秉鑒,你真得好好向人家潘有度學學——伺候不了,咱閃開身子;惹不起,咱躲得起,橫豎都不去得罪大人。秉鑒,我和你說,胳膊擰不過大腿,螞蟻也搖不動那大樹,不管你出於什麽目的去做這件事,一旦招惹這個禍患上了身,你多年付出的辛苦都會付諸東流,咱伍家也可能瞬間就隨之敗落,這可不是開玩笑的!”

陸進說道:“大奶奶這番話說得透徹。秉鑒,你真得仔細琢磨琢磨,趁著還沒有行動,改變主意還來得及。”

不用說,這定是陸進怕勸說不動他,暗下搬出了大奶奶來,秉鑒苦笑了一下,“母親,不是我想故意去招惹他,而是我不去招惹他,他也會早一天晚一天來找咱的麻煩。總商之職潘有度為什麽不幹了,甚至想退商一走了之?那盧觀恒為什麽苦悶抑郁,平時總是稱病平時連門都不敢出?還有幾個小行商倒閉破產,說來這根由都在佶山身上。就是那葉上林要不是時常有總督大人長麟的庇護,比別人家少了壓迫擠兌,怕是也早支撐不住了。而咱家這些年拿出的銀子和流水似的,都去了哪裏?只是我不說而已。前些日子我又聽說,佶山又要將每年的貢禮從五萬兩上調到十五萬兩,這麽大個負擔一旦擔在肩上,大多數人家都承受不了,結果只能是破產。還有,佶山他也準備將一向不在收取行用之列的洋絨布巧立名目以中飽私囊,這真是欺人太甚,要知道這種洋絨布從船上下來到我們手上就有一成到二成的損失,我們從來都是無利可圖,如果再額外交到他手上一筆銀兩,那這個生意根本就沒法再做。這個生意不做,與洋商那裏的談判我們就失去了一定的籌碼……”

秉鑒說得激昂,到最後他向頭頂抱拳拱手,“連皇上都是體恤我們行商經營不易,特地在上諭裏面說‘捐輸報效已非一次,自當培養商行,令其家道殷實,方不致稍形賠累’,而佶山行事卻如此貪婪乖張,怎能不讓我去舉告他?這是他逼迫的!”

這時秉鑒的長子元芝跑了過來,“爹,粵海關監督大人上咱門上來了!”

“他人在哪裏?”

“我迎進廳子裏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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